一、前言
十九世紀,對於亞洲而言,可說是新興宗教與秘密會社快速發達的時代。戰爭、被殖民、難民、移民潮、現代化與制度的變革,導致傳統價值失落等,焦慮、不安、失衡、混亂與困頓的生活,民間社會充分感受古老預言所說的「劫」的降臨與「末世」危機,亞洲許多民間教派紛紛興起。在這當中,因被侵略與被殖民的國家,如中國、越南、韓國等國家,帶有民族主義的民間教派特別興盛。
漢字文化圈的國家,其民間教派的特色多屬融合儒、釋、道三教,同時兼具本土國情民俗文化,以貼近百姓內心深處的渴望,協助他們解決生存所遭遇之災厄,讓黎民得以得到生存的安全感與依賴感。基礎的生存條件得到安頓後,才得以與之談論屬於超越的修道層面,由韓國姜甑山(姜一淳,1871〜1909)所創之系譜教派大巡真理會,也是如此。
漢字文化圈的國家,無一不受宋明儒學的影響,特別是程朱理學思想。各國同時發展適合國情的思想內容,進而再詮釋程朱思想。朱熹(朱晦庵,1130〜1200)以道統相傳、孔門心法的觀念編輯《四書》,全面影響了漢字文化圈的儒學發展。再者,因為科舉考試選才制度,朱熹的《四書章句集註》成為必考科目,故而《四書》的傳播,擴展至各個階層,只要想透過科舉考試晉升仕途者,都必需閱讀《四書》,此即錢穆(1895〜1990)所說的「進四書而退六經」的學術影響。1)朱熹之舉,進一步的影響即是發展出「《四書》學史」的注經傳統,2)即使進入廿一世紀,我們對儒學的初步認識,也是透過《四書》。
韓國屬於漢字文化圈,而且在制度上也曾向中國學習,因此,《四書》也是讀書人的必讀書,他們對《四書》並不陌生。
然《四書》最受後人討論者,莫如《大學》。儒家經典在歷史學術脈絡中,沒有一本書像《大學》一樣,因後人不同的詮釋,導致在中國歷代思想中不同的學術性格與命運,形成「一本《大學》,多元詮釋」的解經內容。3)中國在漢唐之際,〈大學〉只是《禮記》中的一篇文章,漢.鄭玄(127〜200)與唐.孔穎達(574〜648)以「大學者,以其記博學可以為政也。」4)可見漢唐時,〈大學〉被定義成政治性的文章。宋.朱熹以「大學者,大人之學也。」引程頤之言說:「大學,孔氏之遺書而初學入德之門也。」5)可見在程、朱眼中,《大學》是性命之書,特別是朱熹以「人之所得乎天而虛靈不昧」定義「明德」,自此後,《大學》是性命之書已成為宋明讀書人的共識,即使對朱熹不滿的王陽明,他也是以性命之書看待《大學》。隨著不同的時代背景,《大學》被賦以不同的意義,甚至清儒斥之為「禪書」而非孔孟之學。這樣的現象,不只出現在菁英界的知識分子,也出現在中國清末民初的民間教派之中。6)
無獨有偶,《大學》被多元詮釋與其被宗教化的特質,也出現在韓國姜甑山系譜的大巡真理會的《典經》之中。《典經》乃記載被尊稱「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姜聖上帝」姜甑山的生平、行誼、神蹟與思想。其中,他對於《大學》的詮釋與運用,可說符合韓國儒學者長期以來,以「實學」的角度解讀儒家經典,並且運用於經世濟民之中,特別是《大學》具有神秘的宗教療癒效力,已經不是漢代《禮記.大學》中的政治之篇與朱熹以心性觀點解釋的《大學》了,姜甑山對《大學》的解釋與定位,不只是聖人之書,更具有神秘的力量,開創韓國新宗教對《大學》的另類解讀。
本文將以大巡真理會在臺灣所出版《典經》為主,研究姜甑山對《大學》的解釋與運用,並輔以《大巡指針》、《大巡真理會要覽》,探討當今大巡真理會在姜甑山的基礎上,道主趙鼎山(趙哲濟,1895〜1958)與都典朴牛堂(朴慶漢,1917〜1995)如何解釋《大學》之「誠意正心」,並透過務實的修道信念,成為其核心教義之一。
二、姜甑山對《大學》的認識與理解
根據學者的研究,朱子的著作乃於高麗時期忠烈王十六年 (1290)傳入。高麗忠烈王(王諶,1236〜1308)十五年(1289),安珦(又名安裕,1243〜1306)隨忠宣王(1275〜1325)7)赴元大都,正值元朝重視程朱理學,也因之開啟他閱讀朱子學說的契機,他遍覽朱熹所有著作,並手抄《朱子全書》。忠烈王十六年(1290),安珦回國,並將朱子學引入高麗,由於他十分崇拜朱熹,故以「晦軒」自號,意謂效法晦庵(朱熹),並懸掛朱子像以效尤自勵。8)
安珦自元返國後,致力於推廣朱子學,他對學生說:「吾曾於中國得見朱晦庵著述,發明聖人之道,攘斥禪佛之學,功足以配仲尼。欲學仲尼之道,莫如先學晦庵。」9)安珦是最早將朱子學引進高麗者,畢生推動朱子學不遺餘力。
白頤正(彝齋,1260〜1340)也是高麗發揚朱子學重要的學者。據韓國學者金忠烈與中國學者李甦平的研究,白頤正於忠烈王三十一年(1305)赴元,迄忠肅王元年(1314)返國,他在元朝時間,程朱理學被視為官學。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朱熹《四書章句集註》成為科舉取士的必考科,白頤正在元近十年間,也將這股學潮帶回高麗。《東國通鑒》記載:「白頤正會議評理時,程朱之學始行於中國,未及東方,頤正在元得而學之東還。」李齊賢(1287〜1367)《櫟翁稗說》也說:「白彝齋…留都下十多年,求程朱性理之書以歸。」,可知,當年入元的高麗學者,皆將朱子學說引入高麗。然而朱子《四書章句集註》得以在高麗流通,權溥(1262〜1346)才是最關鍵的人物,李齊賢《櫟翁稗說》記載「權公得《四書集注》鏤板以廣其傳,學者知有道學矣!」10)恭愍王(王祺,1330〜1374)十六年(1367)時,大司成李嗇(牧隱,1328〜1396)負責成均館,更易學制,分有五經四書齋,後稱九齋,程朱之學成為主流。朝鮮王朝時,遵循高麗之法,設九齋於成均館,科舉考試之經書義中,需依主朱熹《四書章句集註》之說,自此之後,朝野的讀書人,研習《四書》皆以朱熹為宗。11)
由於高麗與朝鮮學者對於《四書》的理解皆源於朱熹,他們皆以「心性之學」的角度閱讀《大學》,罕見學者再回顧《禮記.大學》本是「政治之篇」的意義,即使朝鮮著名的朱子學者李滉(李退溪,1501〜1570),其名著《大學圖》也是從心性之學的認知解釋《大學》。12)
清末中國興起了經典回歸思潮,主張回歸到儒家的原始經典六經、《論語》、《孟子》,並喝斥《大學》、《中庸》是異端、禪書,非儒家正典。13)這股經典回歸之風,也影響了日、韓。日本德川時代,伊藤仁齋(1627〜1705)以恢復「孔孟之血脈」為由,對《四書》進行文本批判,並以探求六經之古典經義為要的「古義學」,將《大學》排除於「經」之列,貶降為「記」,伊藤仁齋的主張,象徵了德川時代首次將《四書》解體。14)
根據臺灣學者蔡振豐的研究,日本古學派對《四書》的態度,影響了朝鮮實學派名儒丁若鏞(丁茶山,1762〜1836)對《大學》的重新詮釋。丁若鏞不滿朝鮮學者以朱子的性理之學解釋《大學》,也與伊藤仁齋有別,形成他對《大學》的特殊詮釋。15)
丁若鏞以:「禮樂刑政」、「孝弟(悌)忠信」、「誠意正心」做為《四書》的基本架構,他認為《大學》的地位最為重要,尤其「誠意正心」是中心思想,乃是「天人之樞紐」。16)他反對朱熹以心性之學注解《大學》,並以「孝弟(悌)慈」思想解釋三綱領,而「格物致知」是知所先後本末,因此「誠意」是「格物致知」的基礎,主要在於由修身至平天下的始終先後,因此「格物致知」與朱熹所說的明善復初無關。蔡振豐即明白表示:「丁若鏞藉由這個詮釋的轉移,乃把《大學》的重點由朱熹所說的『性』轉到『德』、『行』及推己及人之『教』的方向,而與『禮樂刑政』結合起來。」17)可見,丁若鏞擺脫全然以心性之說解釋《大學》的朱學傳統,而以實用的角度運用《大學》所蘊含的思想。因此蔡振豐認為,相較於伊藤仁齋全面貶抑《大學》,丁若鏞以人倫日用的務實角色重新詮釋《大學》,更為基進。18)丁若鏞主張《大學》的實用性,影響了朝鮮末期學者解讀《大學》的另一視野。
朱熹版的《四書》因科舉考試的因素,成為中國士庶社會的必讀書。韓國在高麗時期,與蒙古人所建立的元朝存在血裔關係,元朝的公主與高麗皇族通婚,高麗的嗣子通常需要赴元學習,因之許多制度也學習元朝,故而朱熹改本的《大學》成為最通行的版本。朝鮮時期在策士選才的考科亦沿襲高麗,雖有陽明學盛行,然朱熹的《四書章句集註》仍是最普及的版本。
姜甑山對於《大學》的理解,也是以朱子版本為主,《典經》〈教運〉第一章56條即說:
這段文字即是朱熹《大學章句》的語句,可見姜甑山對於《大學》知識的理解乃來自朝鮮時期所建立的朱學傳統。朱子認為,「經一章」是孔子的思想,而曾子撰述;朱子重新編輯的「傳十章」則是曾子之意而門人纂述,可見朱熹將《大學》以聖人之經與賢人之傳的思想論述與編排方式,廣被接受。尤其是「經一章」被視為孔聖之言,為全書之思想核心,促使後人對於《大學》的注解,出現了專就「經一章」進行解釋的現象。如一貫道十五代祖師王覺一的《大學解》,先天道王守庭(王丹陽,1856〜?)的《大中秘竅》,都只解釋「經一章」。20)我們無從有系統地了解姜甑山對於「經一章」的解釋,但可以確定的,他對朱子改本的《大學》「經一章」是重視的。
雖說姜甑山接受朱熹版的《大學》,然而他並不是全面接受朱子的思想。《大學》在朱子思想是「初學入德之門」的「性命之書」,是理學心性論建構的基礎,然而,姜甑山卻紹承丁若鏞以來的實學傳統,我們可從《典經》〈教運〉第一章57條的記錄覘視:
又誦讀《大學》中的另外一段,並命眾從徒牢記。內容如下:
若有一个臣,斷斷兮,無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彥聖,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寔能容之,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人之有技,娼疾以惡之,人之彥聖而違之,俾不通,寔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孫黎民,亦曰殆哉!21)
這段文字原出於《尚書.周書.泰誓》,原意乃要輔佐人君者,需要有推薦賢明之人的雅量。這段文字在朱熹《大學章句》的「傳十章 釋治國平天下」朱子解釋說:「此章之義,務在與民同好惡而不專其利,皆推廣絜矩之意也。能如是,則親賢樂利各得其所,而天下平矣!」22)朱熹的注解,亦在強調有仁德者,薦才得賢德之人為政,社稷黎民才得以延續;若沒有薦才舉賢的雅量,則無法守護國家與百姓。然何以姜甑山要眾信徒牢記《大學》內〈泰誓〉這段文字?我們可從《典經》〈教運〉第一章54、55二條記錄,考察其端倪:
上帝在大興里的京石家行了定布德所公事。一日,上帝行了皇極數公事後,召集眾從徒問各自的願望。對於上帝的再一次詢問,京石答道:「『古人云:不能流芳後世,不足複遺臭萬年。』,願求裂地而封。」上帝聞之,說到:「汝當掌兵部也」京石聞之,心中不悅。上帝又道:「兵權也,非直臣不可託付,特委於汝也。」23)
此後,上帝致力於開啟眾從徒之智慧。一日,對眾從徒道:「應反復背誦《大學》第一章下的注解。須知其中蘊藏大運也。」24)
這當中我們可以看到,京石為了私人想要「流芳後世」的想法,對於姜甑山安排他掌管兵部,心有不滿,而姜甑山認為,京石為人直率,適合掌理兵權。因為這個事件,他開始致力於教導《大學》經一章,並要門人反複背誦,主要希冀眾徒透過學習《大學》經一章,開啟智慧,而非執著於個人的偏見與好惡。他認為「經一章」乃孔聖智慧,且「經一章」所談乃由綱領、功夫、條目有系統的由個人修持至治國平天下。姜甑山重視由個人到家國的修行次第,且需以黎民群體為重,因此不能只看重個人的能否流名後世,更要接受、推薦、重用賢明者,適才適位,以保黎民家國。朝鮮末期,深受日本侵略殖民,國衰民賤,飽受欺凌,已接近亡國!因之,「保我子孫黎民」相形重要,故而他要眾從徒牢記《大學》中〈泰誓〉文字,最主要在於唯有薦才舉賢,賞識重用有才有德者,放下個人私心,包容接納賢才,方足以「保我子孫黎民」,進而國祚民安。因之,姜甑山以「經一章」談心性修持,〈泰誓〉論舉賢薦才,目的乃為「保我子孫黎民」。
就上文的分析,姜甑山對於《大學》的理解,乃在文化的連續性中另有開創。朱熹以心性之學解釋《大學》,並以經/傳的方式,重新編排《大學》,漢字文化圈的讀書人皆深受影響。韓國在高麗時期就引入朱子學,因之,無論士庶社會,朱熹版的《大學》成為共同的讀本;而在經義上,朝鮮時期學者見識了只重視心性之學的缺失,故與明清主張「氣學」儒者一般,以務實的態度重新詮釋《大學》,故而《大學》在民間教派修行者眼中,25)兼具心性修行與實用價值,姜甑山對《大學》的理解與認識,亦復如是。
三、姜甑山對《大學》的解讀與運用
姜甑山將《大學》定位於兼具修行與實用之書,朱熹的心性之學的傳統,已成為讀書人的普遍知識,丁若鏞等人以實學解釋《大學》則是以政治實現為要,即使在以朱子學為主的朝鮮時期,丁若鏞的思想主張漸漸受到重視,並且緩慢地擴展與傳播。身為韓國朝鮮末期新宗教的創教者,姜甑山面對是平民百姓,如何透過《大學》解決他們的生存問題,強化《大學》的神秘性與神聖性,使之成為宗教書而非只是知識分子的經書,進而促使信徒願意閱讀並相信《大學》的神秘與神聖力量,因此,姜甑山乃從《大學》所涵蘊的宗教性談論其實用價值。
姜甑山認為《大學》可「保我子孫黎民」,在他心中,《大學》已超越了知識分子所認知的「性命之書」與「政治之文」,更是天神與人的中介,透過閱讀、背誦《大學》,可達躲災避禍的功效,《典經》〈教法〉第二章第26條即記載言:
上帝常道:「…反復誦讀《大學》上章,則能豁然貫通。」上帝的父親依照此言,雖未能勤讀,然獨此不輟,智慧漸開,多次助村人除了禍難。26)
誦讀《大學》「經一章」可以增長智慧,前已述及。這段文字闡述姜父因持續誦讀《大學》,藉以開展智慧而協助村民躲避災難。就經文所述,「增長智慧」只是誦讀《大學》的初步功效,長期且持續誦讀,遇到災難時將有如神助,脫離險境,姜父的經驗,透過傳播效應,助長了《大學》具有神秘力量的傳說。此一閱讀儒家經書的視野,宛如華人民間社會閱讀各類救劫書,可見,姜甑山已將《大學》轉化成為救劫書籍了。
姜父的經驗只是助村民脫困,對於姜甑山重視《大學》之教的傳揚,還無法興起群體效應,必需透過姜甑山本人運用《大學》之事跡,才足以彰顯《大學》的神秘力量。《典經》〈權智〉第一章第15條即詳載了一則姜甑山所賦予《大學》的神秘力量的故事:
上帝為其弟永學繪了一幅仙鶴扇面圖,命其「回家扇扇子時,讀七星經咒文讀到武曲破軍部分,再讀《大學》,如此則可通於道術也。」永學在回家路上途經鄭南基家,恰遇鄭氏兒子在家,扇子被他搶了過去,誓不欲還。待永學講述扇子的來歷後,鄭氏子愈加好奇,更不想還了。永學無奈只好空手回家。鄭氏子搖起扇子,剛剛讀《大學》中的幾篇,便覺得神力,能夠灑雨化水,呼喚神明。南基見狀大喜,為使其子奪上帝之非凡道力,兩人前往夏雲洞找上帝。正遇上帝由宇默谷返回夏雲洞。南基之子見上帝就要過來,頓時膽怯而逃,南基急忙將其抓回,面見上帝。上帝早已看穿其心思,嚴厲斥責南基的不義,並收回其子的神力,命其回家去。27)
這段敘述強化了《大學》宛若咒語一般的神奇之力。原本姜甑山要求其弟永學返家先讀七星咒,至武曲破軍時再讀《大學》,如此他所繪畫的扇子即非一般扇子,而是「可通於道術」,無往不利。沒想到被鄭南基之子強奪,然其搖起扇子只讀《大學》數篇,並沒有誦唸七星咒,就具有召喚神明、灑雨化水的神力。
這段故事主要描述的重點當然是姜甑山所擁有超凡入聖的道術神力,而且只要經過姜甑山教導者,都會修練法術,這些法術咒語,皆記載於《典經》之中。文中陳述鄭南基以為只要擁有扇子,即可助其子搶奪姜甑山的深厚功力,然因其心不正,鄭氏之子反而被姜甑山收回原本修練的法力,藉以強調他不凡的神力。
然而值得我們關注的,《大學》所扮演的神秘意義。因為若沒有誦讀《大學》,姜甑山所畫的扇子雖意義非凡,但不具呼風換雨、召喚神明的法力。姜甑山的道行加上《大學》的神秘力量,則威力無窮,促使《大學》擁有神秘力量之說,在教內傳誦。因此,姜甑山對《大學》的運用,朝向神異層面,不只是修心養性的心性之書了。
十九世紀末,除了戰爭、被殖民,朝鮮百姓面對的另一生存問題是疾病,根據《典經》〈濟生〉記載,當時的長見的疾病與流行病有痲瘋病、腹水病、皰瘡、蛔蟲病、痔疾、癩病、滯食不化、浮腫、眼疾、丹毒…等。許多新興宗教之所以為百姓所信奉,最主要在創教主可以解決許多生民現實生活之事,特別是疾病,許多黎民百姓或因貧困無力支付龐大醫藥費用,舊疾纏身,導致生活艱辛,身心憔悴,一人病全家苦。創教者若能醫治平民百姓的病痛,更能彰顯其非凡的神力。根據《典經》記錄,姜甑山應具有基礎漢醫草藥的技能。上述諸多病症,就今日的眼光看待,並非重症難以治療,然就十九世紀末的朝鮮,醫療系統不普遍與發達,姜甑山的醫術解決了他們積年的疾病,加速了其聲名之傳播。當然,宗教人不是一般的醫生,單純只是從事一般的醫療行為,還會輔以諸多民俗治療,而姜甑山最特別之處,即是以誦讀《大學》為人醫病。
前已述及,丁若鏞以來以實學解釋《大學》,特別重視事物之本末、終始、先後、厚薄的觀念,這樣的觀念也影響了姜甑山,《典經》〈教法〉第二章51條即記錄:「上帝曰:《大學》中道:『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上帝又道:『其所厚者薄,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當引以為鑑。」(頁257)是以如何從根源修持,才為正道,因之「誠意正心」成為必要之方。《典經》〈教法〉第一章29條與《典經》〈教法〉第三章24條記錄姜甑山之言:
上帝曰:對於那些心生貪念,或以不當方式登其元者,或處事偏頗者,神明揪其後頸加以懲除。若不貪戀位階,行事戒偏頗,致力修德、誠正其心者,則諸神明將紛紛迎請高就。28)
上帝教訓道:「人欲不得滿足,不勝憤懣與悲痛,則罹患重病。…因此,應對諸事萬象須端正其心。邪為一切罪過之根本,眞為萬福之根源。…不能端正內心、作奸犯科者,至氣天降時,心臟爆裂、骨節俱散,運數雖好,卻難渡險關。」29)
我們藉此可知,姜甑山認為宗教修持者,若想要與諸神明溝通交流,首需以「誠意正心」自我修練。人欲不得滿足,導致負面情緒的產生,求不得苦則易生憤怒,失意怨天尤人,因之,人欲乃病痛之源,重大疾病產生的原因在於心邪。因之,姜甑山要所有信眾需從根本上修持,首需正心,若心不正則邪念起,邪念一生,不只罹患重病,也將遭天理懲治。
由於姜甑山視《大學》之「正心」為一切根本,如何讓信眾信服並遵從?《典經》〈濟生〉第14、32條即記錄了姜甑山無需用藥,透過誦讀《大學》為人醫病的實例:
銅谷金甲辰因痲瘋病臉部浮腫,眉毛脫落。一日,找到上帝,請求上帝為其治病。上帝命甲辰走到門外,朝著房屋站立,令亨烈等人誦讀《大學》第一章章下注釋。十餘分鐘後,便送甲辰回去。從此甲辰感到身體輕盈自如,不久後腫氣消失,病得痊癒。30)
一日,上帝與眾徒趕路時,來到一家酒館。上帝見店主,便對眾從徒道:「此人因腹水病而痛苦不堪,汝等為其診治。」隨即誦讀云:「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店主感到所積的腹水往下流瀉,浮腫逐漸消失。上帝笑道:「汝等才能殊妙矣。」說罷,又繼續趕路。31)
由此可觀,在姜甑山的眼中,《大學》已不只是「性命之書」與「修道之書」了,透過誦讀,竟可醫療腹水之病,可見,姜甑山與其弟子對《大學》的運用,乃從宗教醫療的靈療看待《大學》,也就是說,朱子所說的《大學》綱領,在姜甑山及其弟子眼中,已成為治病咒語,全然脫離了宋明理學家從哲學與心性的解讀層面,成為醫療書籍。再者,誦讀《大學》的療效,並非姜甑山的專利,任何人都可以進行,故其弟子亦可以運用《大學》為人治病。我們藉此可知,姜甑山一再叮嚀信眾們要熟記「經一章」的原因,除了心性修持,更因《大學》神異的力量。
由於姜甑山重視濟民救世的實用性,認為《大學》擁有神秘力量與醫療的功效,故為教內最重要的閱讀書,因之,他雖也教文學,但卻要求信眾一定要熟讀《大學》,《典經》〈權智〉第一章第28、29條即記錄他的胞弟永學,因不遵守姜甑山的訓示熟習《大學》,最後遭逢不測而離世:
甲辰年(1904)二月,上帝在屈峙令永學讀習《大學》,永學不聽,反而讀起《黃州竹樓記》和《嚴子陵廟記》來。上帝道:「夫竹席者,人死方用。廟記則為祭文,永學之殆不遠矣。」遂命李道三為永學傳詩一句,即「骨暴沙場纏有草,魂返故國吊無人」。32)
起初永學欲習道術,上帝始終對此加以反對,令其讀《大學》。永學不聽,違背上帝之命,捧起術書來讀。上帝雖傳詩,意在使其醒悟,然永學終未聽上帝之言,終於離世。33)
《黃州竹樓記》是明代文徵明(1470〜1559)的作品,主要乃描述黃州「黃岡之地多竹,大者如椽,竹工破之,刳去其節,用代陶瓦」,盛讚黃崗之竹的品質與多重用途,且文徵明這篇文章,不僅內容優美,書法更是令人稱頌。《嚴子陵廟記》乃描繪漢光武帝 (B.C05〜57)同窗嚴子陵(生卒年不詳)之光風亮節的故事,此處所說的《嚴子陵廟記》,應是宋.范仲淹(989〜1052)所作之《嚴先生祠堂記》。然姜甑山的解讀竟是竹席乃死人之用,廟記乃祭文之用,預言其弟永學之命將亡,他對《黃州竹樓記》與《嚴子陵廟記》的解讀,已完全脫離原意。據上文可知,永學不喜讀《大學》,喜愛閱讀文學、書法、數術之類的書籍,與姜甑山的性格不同。
因姜甑山規定所有信眾皆需以誦讀《大學》,其父遵循其意,因此多次協助村民躲避劫難,姜甑山與其弟子皆曾以《大學》為人治病,《大學》擁有神秘與神聖的靈驗之力,已成為姜甑山傳教的象徵與靈驗符號。在此以姜甑山之親弟弟永學為例,因違逆其意,故而早亡,這樣的解讀用意,只為凸顯《大學》的重要性,我們可見,姜甑山對《大學》的理解,朝向宗教性神異性的詮釋,使得《大學》成為兼具神聖性與神秘性的宗教書籍。
四、大巡真理會系譜之「誠意正心」思想的定位: 誠、敬、信與無自欺
《典經》記錄姜甑山對《大學》的認識,多著重於他對《大學》「經一章」之神秘能力的運用,因之,他對《大學》思想的詮釋較少,即使他認為「誠意正心」是修行人的首要,但在思想詮釋上實是罕見,直到道主趙鼎山與都典朴牛堂將大巡真理會「誠意正心」的內容具體內容定位為誠、敬、信與無自欺,大巡真理會對《大學》思想才有具體的闡釋內容。
1925年,趙鼎山創立「無極道」,並且頒布了該教派之宗旨、信條與目的。根據《典經》〈教運〉第二章32條,其內容如下:
舊泰仁道昌峴道場於乙丑年竣工。道主在此創立了「無極道」,將姜甑山作為「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上帝」奉安於靈臺,確立了宗旨、信條與目的。
宗旨:
陰陽合德、神人調化、解冤相生、道通眞境
信條:
四綱領:安心、安身、敬天、修道
三要諦:誠、敬、信
目的:
無自欺, 精神開闢。
地上神仙實現,人間改造。
地上天國建設,世界開闢。34)
就趙鼎山所設立的信條與目的,可見他將《大學》之「誠意正心」內容,具體定為位「三要諦:誠、敬、信」與「目的:無自欺,精神開闢。」。
趙鼎山之「無自欺」思想源自《大學ㆍ傳六章》之內容: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小人閒居為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 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富潤屋, 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朱熹解釋言:「誠其意者,自修之首也。…自欺云者,知為善以去惡,而心之所發未實也。」35)可見若欲無自欺,首要誠意,趙鼎山繼承了朱熹誠意為自修之首的概念。然在朱子的思想中,「誠意」與「慎獨」是一組概念,而且需與《中庸》的「慎獨」思想一起解釋。
就朱熹的理解,《大學》、《中庸》皆談誠意與慎獨,《大學》從無自欺的角度審思,《中庸》則由不睹不聞的獨處工夫討論,無論從那個方向思考,二者皆不可分開而論,誠意是慎獨的必要條件,慎獨是誠意的必然結果,二者相依相成,缺一不可。
朱熹《大學章句》釋解「誠意」時說:「誠者,實也。意者,心之所發也。實其心之所發,欲其一於善而無自欺也。」;36)《中庸章句》則說:「誠者,真實無妄之謂,天理之本然也。」。37)朱子以『實』、『真實無妄』強調「誠」的主體,其乃天理之本然,落之於個體的內在,即是無自欺的省察工夫。我們觀察趙鼎山所說精神境界是無自欺,頗符合朱熹對於《大學》之「誠」的解釋。因之,就無自欺而言,趙鼎山仍是遵循朱熹傳統。
趙鼎山所說的「三要諦:誠、敬、信」,與東學派崔濟愚(水雲,1824〜1864)之思想有相似之處。東學派創立於1860年,可說開啟近代韓國新宗教以立教救國的代表,兼具除厄招福與民眾救濟的特色。38)崔濟愚在其著作《座箴》說:
吾道博而約,不用多言義;別無他道理,誠敬信三字。這裡做工夫,透後方可知;不怕塵念起,惟恐覺來遲。39)
我們藉此可知,趙鼎山的誠、敬、信之思想與崔濟愚有相應之處,可以看出誠、敬、信是韓國近代民間教派的核心思想之一。再者,當今韓國學者以「無極道」稱呼崔氏創立的教派,主要在於他的後學所闡述的三教合一的思想:40)
1863年10月28日是崔濟愚的生日,各地門徒前來慶祝。崔濟愚環顧左右,向崔時亨說:「吾道原非儒非佛亦非仙。吾道乃儒佛仙合一,即天道不是儒佛仙之道,而儒佛仙乃天道之一部分。儒之倫理、佛之覺性、仙之養氣,乃人性自然之稟賦,天道固有之部分。吾道乃取其無極大源者,後之用道者,勿令誤解,善以指導之。41)
據此可知,崔濟愚、趙鼎山二人的三教合一的思想,彰顯了韓國民間教派融合三教思想的共同性。即使姜甑山對於東學派不甚認同,42)然因趙鼎山及其父祖皆投身於抗日的愛國運動,與東學派目標一致,43)因此思想上存在共通性並不奇怪。
趙鼎山雖紹承姜甑山的道統,但他對《大學》的運用已與姜甑山不同,他已消褪《大學》之神秘性色彩,並將「誠意正心」思想,定位在「誠、敬、信」與「無自欺」。「無自欺」的思想沿襲朱學之說,而「誠、敬、信」則是十九世紀末期韓國民間教派的共同思想,可見趙鼎山在傳統中吸收新說作為己用的教義內容。
趙鼎山雖將《大學》之「誠意正心」之修持定位於「誠、敬、信」 與「無自欺」,然他對這些思想內容解釋不多,即使至1948年9月改稱「太極道」,仍需至都典朴牛堂(朴漢慶,1917〜1995)所著之《大巡指針》才詳加解釋。
1958年,朴牛堂接續趙鼎山之遺命,承繼宗統,尊號「都典」,並於1969年全面改革趙鼎山遺留之宗團機構,重整教務,創立「大巡真理會」。44)《大巡真理要覽》〈三、趣旨〉即說:「大巡真理會以誠、敬、信三法言為修道之要諦;在安心、安身二律令為修行之訓典…以無自欺修心煉性、洗氣煉質之原則,還原人本來之清淨本質」(頁5);〈五、教理概要〉亦言:「…以誠、敬、信三法言為修道之要諦;以安心、安身二律另為修行之訓典,崇尚倫理道德、以無自欺為根本…。」(頁11)可見在趙鼎山的基礎,朴漢慶逐步落實「誠、敬、信」與「無自欺」思想,成為修道的核心信念。
我們討論「誠」,就需討論「心」的作用,亦即雖說朴漢慶雖以「誠、敬、信」為三要諦,但無法不討論「心」的發動與作用,故他也談安心、安身。《大巡指針》〈第二章、遵循信條的修道生活〉對於「安心」、「安身」即說:
安心(1983.10.26)
一、「大病之藥安心安身」,須銘記在心。
二、心臨一身,統率理用萬機。
三、心為身之主,招致諸病諸惡。
四、《典經》云:「心也者,鬼神之樞機也,門戶也,道路也。」因此發心時,須捨邪心,合乎禮法,即安心。45)
「心為身之主」乃朱熹「心者,身之所主也」之說,朱子此說在漢字文化圈中廣被接受,十分普及。據引文可知,朴牛堂十分重視「心」的活動,是以他引《典經》特別強調,「心」之活動可使人成鬼或成神,因之,若心不正則易招諸病,故要求信眾謹記他的叮嚀,心安才有健康的可能,凡所有病痛皆因心之啟動善惡與否。故而他在「安身」也強調:「心安身泰,是指唯心安,身得太平」、「古人亦云:『諸病由心起。』須知心主宰身體。」(頁27)身、心是一體的兩面,而心才是主宰,一切的病症皆與心之發動有關。這也是姜甑山看重《大學》「經一章」之因,只要正心誠意,將「心」安頓,自然思想純正,身體也自然安泰,這是朴牛堂重視需留意顯微之間「心」之發動的原因。朴牛堂的解釋需留意「心」的作用與影響,類似《大學》、《中庸》皆談的「慎獨」工夫。朱子在〈大學章句〉注解「慎獨」說:「獨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之地也。…蓋有他人所不及知而己獨之者,故必謹之於此以審其幾焉。」46),亦即無自欺的真實呈現則是「慎獨」,而其基礎在於「誠意」說明了若欲達到真實無妄的境界,最需用力者乃在於人所不知而己所獨知的隱微之處,這也是無自欺的具體表現。
在以「心為身之主」的信念下,朴牛堂之「誠、敬、信」就容易理解了,其言:
誠
…三、不二本心之仁善自誠,乃是道誠之基石,因此若誠之無有,則萬物亦不復存在。
四、《典經》云:「盡至誠。」須悟誠之所貴,並奉行之。
敬
…三、至誠奉祝,不存二心,稱之為「敬」。…
信
…二、《典經》云:「秋收之後,農家往往收留種子,是為信乎大地之故也。」意指誠心務實才不違于信仰之本意。…
六、信乃毫不懷疑而堅定不移的信念。(1981.2.12)
七、誠不得有欺心,敬不得無禮無節,信不得懷疑心。(1981.2.12.)47)
就此可知,「誠」乃安心之後的必然結果。根據朴牛堂之言,「誠」是敬、信的基石,更是天地運行的必要條件,不誠無物,這是《中庸》:「誠者,天之道;誠之者,人之道。」的衍義。就以上引文,我們可以了解,「敬」是「誠」由內之存養至外在的表現,特別是展現在儀式上,內外一致,無有他心。全然的至誠之心,自然而然就會全然的相信,沒有懷疑。因之,信是誠必然的結果。我們可以說,朴牛堂雖力圖發揚趙鼎山「誠、敬、信」思想,然而,他乃以「誠」為軸心,藉以解釋敬、信。無誠,則敬、信皆無法落實。是故他在〈第二編、修道.工夫〉第三節「以至誠正心修身」說「被尊為聖賢的古人,皆以『誠』為至寶,畢生至誠追尋真理的人。」(頁20),並在「誠」的信念中,討論 「無自欺」
朴牛堂慶重視「誠」之修持,並紹承朱熹「無自欺」的誠意之說,他在「以至誠正心修身」即強調「古人云:『自欺自棄,心欺神棄。』須知欺心無異於欺天,故欺心者無地所容。」(頁20-21),無自欺首要不欺自心,自欺者如同自棄,自棄則天棄。他在〈第一編、信仰體系的確立〉第五節「嚴禁一切造言蜚語」強調:
萬事若以實知真言而概之,雖天地欲滅而難滅之:若以虛妄之言而矯飾,破滅之時必將不留痕跡。此毋自欺之意。48)
朴牛堂此說,即是回應朱熹所說「誠者,實也。…實其心之所發,欲其一於善而無自欺也。」真實以對,回到生活實修層面。在日常之中,誠實面對自己,即使災劫降臨,真誠面對自己者,自然得到天地相助;若是口蜜腹劍、巧言令色,以遮掩的方式,自欺/欺人即是欺天,災難來臨時,將瞬間毀滅、不留痕跡。因之,無自欺仍是回到 「誠」的層次發揮。
朴牛堂過世後,大巡真理會統整認識其宗教思想與組織而成的《大巡真理會要覽》,對於「無自欺」之說,他們溯源於「心」的發動的諸多影響。《大巡真理會要覽》強調,人類所有一切的外顯,皆源於 「心」的判準,若能以「誠」調整「心」發動後的判斷,自然回歸純然至善的天性本質,其解釋無自欺說:
心為一身之主,一切起舉動作均為心之外現。心有良心、私心之別,良心即天性之本然之心,而私心則依物欲而生之者。原本人性之本質為良心,然為私心所惑,敢行非義非理之言行。因此應專念於還原天性之良心。人類所有的罪惡皆源於欺心,故應依人本性之正直與真實根絕一切罪惡。49)
無自欺乃道人之玉律,故嚴禁欺瞞良心、惑世誣民之言及非理乖戾之行。50)
《大巡真理會要覽》回到漢字文化圈之「存天理去人欲」的道德價值,並以王陽明以來的良知思想,結合原來程朱理學的天理觀,歸因於人欲私心阻塞良知本來,故而無法誠意而導致自我欺騙。一旦說服自我欺騙是被允許的,接著就會以眩人耳目的思想與行為欺瞞世人,促使集體意識皆在被欺矇的狀態,許多盲目的行為就是因「自欺」而發生,因之,大巡真理會要求信徒需反觀自照自己是否處在「自欺」狀態,因為「欺心」是人類所有罪惡的淵藪,若陷入自欺而不知,則欺人、欺天的負面效應將隨之而來。若能不自欺,待人以誠、自然祀天以敬,即能毫無遲疑,以絕對的信心,臣服於姜、趙、朴三人之教導之中,只要躬身實踐三人之教導,所有人世間的附加價值都隨之而至,故而朴牛堂在《大巡指針》即說:
「《典經》云:『福祿誠敬信,壽命誠敬信。』因此福祿和壽命均取決於誠、敬、信。」51)
我們觀察大巡真理會對《大學》之「誠意正心」的思想轉化,乃定位於「誠、敬、信」與「無自欺」,此二者之思想歸諸於「誠」。可見,雖說當今大巡真理會的信眾已罕見閱讀《大學》,然《大學》之「誠意正心」的自我存養的傳統,已透過宗團的轉化,成為大巡真理會的核心思想之一。
四、結論
本文乃研究韓國大巡真理會對《大學》思想的解釋與轉化。韓國屬於漢字文化圈的一國,高麗國時期與中國元朝有血緣之親,因之受到元朝制度的影響,以朱熹《四書章句集註》作為科舉考試之選拔人才的必讀書,故而朱熹的《大學》改本與解釋,在韓國廣被傳播與接受。清末中國興起了回歸六經思潮,日本古學派也主張回歸到儒家的原始經典,以實學解釋《大學》,促使《大學》脫離心性之學,朝鮮儒者丁若鏞也深受影響,以實用角度注解《大學》,開啟了後之儒者多以實學解讀《大學》的契機。大巡真理會系譜創教主姜甑山,即在此一傳統脈絡中,以宗教修道的立場,賦予新義。
姜甑山十分重視《大學》,特別是「經一章」,他認為《大學》兼具心性之學與實學,尤其是誠意正心的真實修練。他將《大學》神聖化與神秘化,促使《大學》成為宗教書籍,他認為《大學》具有神秘的力量,故鼓勵識字的信眾一定要誦讀,藉以助人躲災避難,成己成人,此時的《大學》宛若道教的符籙,擁有奇異的神秘力量。再者,只要誦讀《大學》〈經一章〉,所有的疑難雜症皆可醫治,促使《大學》成為醫療書籍。
大巡真理會之道主趙鼎山將誠意正心的思想定位於「誠、敬、信」與 「無自欺」,並以誠意為自修之首。趙鼎山在姜甑山的基礎下,發揚 「誠、敬、信」思想,結合「無自欺」的修煉,在都典朴牛堂的闡釋與大力推廣之下,成為現今大巡真理會的核心教義與修道工夫,藉此可見韓國新宗教轉化《大學》之「誠意正心」思想,與其所開展的現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