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前言
2019年底,由中國武漢爆發新冠肺炎(COVID-19),全球的生活狀態因之受到嚴重影響,至今,疫情越來越嚴重,全球人類飽受傳染病的威脅,即使已有疫苗出現,但病毒不斷變種,讓科學家與醫學家無法保證疫苗的全然有效性與保護力。這樣的狀態,讓人不禁想要探討,宗教界如何透過信仰從事疾病醫療?宗教如何透過信仰的力量安定信眾的心靈?宗教如何藉由神秘的力量醫治信眾外在的疾病與內在的心病?
十九世紀的韓國,飽受外族的侵略與戰爭的迫害,導致民不聊生,生靈塗炭,底層百姓不僅生活艱困,還需面臨各種疾病與傳染病的威脅。許多窮苦的黎民,一旦身染各類疾病,根本無力到正式的醫療院所醫治,只能求助於民間具有醫療背景與神秘能力的奇人。這些奇人雖說不受官方認可,然因他們醫治了許多黎民百姓的疾病,解決了老百姓身體的苦痛與生活上的災厄,在口耳相傳的效應中,累積了許多追隨者,並因此而創立新宗教。而在新宗教傳播的過程中,許多人神合作的奇蹟,教主藉由「以醫傳道」、「借醫弘道」,輔以符咒,傳播救世濟民、勸善積德的思想,擴展其宗教傳播。1) 韓國大巡真理會之九天上帝姜甑山(一淳,1871~1909)即是以其醫術與神力而聲名遠播。《典經ㆍ行錄ㆍ第三章》第37條即記載姜氏以「行醫」做為身分認同,2)可見他是自覺以醫者的角色行腳天下,許多人也因姜甑山的醫術而成為他的追隨者。
我們閱讀《典經》,姜氏在世之時,即憂心「病劫」造成百姓傷亡,《典經ㆍ公事ㆍ第一章》第36條即記錄了當時他對信眾的訓示說:「 … 今後病劫之禍將覆蓋世間,寰宇慘不忍睹,更無拯救良方。因此,不必珍惜一切奇方和名藥,應通曉醫統。吾行公事以來,在此東土朝鮮消除了其他諸災劫,唯病劫尚未消失,在人們無暇顧及間,病劫猶如洪水席捲而至。」3) 並令其信徒開設藥局,救治百姓,可見解除百姓的疾病之苦,消滅「病劫」是姜甑山當年傳教救人的核心理念之一。
當然,我們就姜氏在世之時所進行的「天地公事」,希冀調和天、地、人三界的混亂狀態,可知病劫之起,不只是人界的疾病,還有許多緣自三界氣場不合與人心沉淪失德所引起的無形病因,無法單以藥劑就可以醫治,是以道主趙鼎山(趙哲濟,1895~1958)才會以「陰揚合德」、「神人調化」、「解冤相生」、「道通真境」做為大巡真理會的行道宗旨。4) 藉此可知,姜氏認為,有形可見之病容易醫治,無形冤結之病難醫,因此如何根治有/無形之病,從整體的角度,結合宗教修行以醫治世人之身病與心病的「身心一體」醫療觀,成為他醫療理論的重要核心,是以本文首先探討一核心概念,次而論述他的醫療行為;由於《典經》刊載了姜甑山行醫救人的事蹟,故而記錄了許多他經常使用的藥劑與醫療方式,姜氏醫治信眾不只是以醫理藥方從事醫療行為,並以其神聖與神秘力量診治病患,筆者稱之為道法醫療,本文擬就這幾個面向,探討姜甑山的醫療方式與其特色。5)
二、《典經》之「身心一體」的醫療觀
宗教醫療與一般醫療最大差異在於醫人之病與醫病。一般醫療的醫病意謂以診治疾病為主,療愈身體為目的;宗教的醫人之病則重視患者的生理需求、心理變化、精神狀態與社會文化背景所產生的影響,也就是以全人的觀念從事醫療行為,6) 因之,身體的治療只是其中一部分,是以宗教醫療不僅醫治患者身病(身體病痛),更重視醫人之心病(觀念、思想、價值觀的偏差),探究身/心之病源,乃是宗教醫療最大的特色。
姜甑山論疾病的產生,也是首論「病」的根源。《典經ㆍ行錄ㆍ第五章》38條,記錄了姜甑山化天後,門人發現他生前所寫之「病劫」與「醫統」,成為大巡真理會的特色。7) 文中姜氏特別強調「大病無藥,小病或有藥」的觀念,亦即真正的病是無法醫治的,他進而說明疾病之起,源於「無道」:
我們就其所謂病根「無道」的內容觀察,乃立基於儒家的人倫道德,特別是為人子的孝道、為人臣民的忠道、人我往來之間的義道與為人學生的敬道。9) 因此,他所說的「天下皆病」乃指當時的社會風氣丕變,西潮東進,導致時人的價值觀不在乎孝父、忠君、義行與敬師的綱常倫理,傳統的道德正面臨崩解之中,集體不重視綱長倫理的行為,導致國家社會的集體病劫。為了重建儒家倫常之道,10) 他強調「大仁大義無病」,希冀挽救因「無道」而引發的「病劫」。我們就其所論因「無道」而產生的「病劫」,病源乃在「心」。醫治心之歪邪不正的方法,就是效法先聖先賢,所以他要後學效法關聖帝君之忠義正氣、孔孟仁義、西學、東學中教化百姓之聖人,聖人之職為「醫」,不僅醫治身體之病,更要醫心;聖人之業乃「統」古/今、東/西之學教化百姓,修道以德,藉以消褪病劫。可知若欲拯救集體「無道」意識所引發無藥可醫之病,唯有從勸善教化的「醫心」開始。
就上述可知,一切的病根在「無道」,是以姜甑山行醫救世的核心信念在於矯正世人的觀念與態度,而不只是醫治身體的疾病,也就是本文所強調的「醫心」。就此而言,姜甑山治療病患,重視身與心雙管齊下的診療方式。姜氏所要醫治者,不只是有形的疾病,還包含矯治時人的錯誤觀念,引導人們邁入正確價值觀的生活方式,達到身心一致的存在狀態,《典經ㆍ教法ㆍ第三章》即說明了姜甑山教導信眾,唯有正確的價值觀才能擁有健康的身體,若觀念錯誤,不僅容易患病,還會遭受天神的懲處:
上帝教訓道:「人欲不得滿足,不勝憤懣與悲痛,則罹患重病。而今先立亂法,後降眞法,解世間萬法,託付於自由意志,因此,應對諸事萬象須端正其心。邪為一切罪過之根本,眞為萬福之根源。如今吾令神明降臨於每一個人,以眞邪準繩量其內心眞邪,以雷光電火辨其邪正之心。不能端正內心、作奸犯科者,至氣天降時,心臟爆裂、骨節俱散,運數雖好,卻難渡險關。」11)
姜甑山認為,過多的人欲使人心失去正道。一般人只要欲望無法滿足,就會產生憤恨傷心沮喪的負面情緒,負面情緒積累過多,就容易罹患重病,這樣的狀況即是古人所說的氣鬱病生,《呂氏春秋.恃君覽. 達鬱》即說:「血脈欲其通也,精氣欲其行也,若此則病無所居而惡無所生矣。病之留,惡之生,精氣之鬱也。」可知氣鬱不順將導致百病叢生;《呂氏春秋ㆍ紀春紀ㆍ盡數》更指出:「形不動則精不流,精不流則氣鬱。鬱處於頭則為腫為風;處耳則為挶為聾;處目則為目蔑為盲;處鼻則為鼽為窒;處腹則為脹為府;處足則為痿為蹶」,12) 據此可知,因人欲無法滿足所產生的憤懣與悲痛的負面情緒,容易導致身體的病痛,而姜甑山的醫治之道並非立刻給予藥方,而是告訴信徒應從「端正其心」入手,這才是養生的基礎;心歪曲不正,不僅是身體病痛的肇端,更是一切違法與犯罪行為的開始。姜氏告訴信眾,為了警惕世人,他已令天神降臨於每一人,並以是否正心與真邪做為衡量的標準,若心不正、行為不軌,則將心臟爆裂、骨節散亂。姜甑山所說即是俗語之「舉頭三尺有神明」精神,要求信眾建立正確的價值觀與遵守道德行為,也就是說,「正心」是一切的根本。
〈濟生〉第17條,記載了辛元一父親背信爽約,不願履行答應支付給姜甑山師徒的千兩銀子,最後導致未有任何魚獲的下場;第24條則敘述鄭泰文為答謝姜氏為他治病,在酒樓敬酒致謝,沒想到泰文竟不付酒錢,文中描述「上帝道:『飲酒不付賬,不如不飲。』泰文回稟:『明日一定還清酒錢。』酒錢共七兩。翌日,上帝要離開井邑,泰文想推遲結付酒錢,卻突然腹痛,這才回心轉意,決意盡快結賬。隨後腹痛有所減弱,便前去結清了酒錢。」13) 這些事件即是訓誡信眾「誠信」的重要。也就是說,擁有正確的價值觀與道德觀,才有可能擁有健康身體,養心勝於養生療病,就此可見姜甑山「身心一體」的醫治觀念。我們就此可知,道主趙鼎山(哲濟,1895~1958)、都典朴牛堂(漢慶,1917~1995)何以視 「誠、敬、信」與「無自欺」為修道的核心理念,14) 中國漢代的道教《太平經》亦云:「真道德多則正氣多,故人少病而多壽;邪偽文多,則邪惡氣多,故人多病而不得壽也,此天然之法也。」15) 古今醫者都是從身心一體的理念根除病源。
身心一體是東方宗教醫療極大的特色,從這個角度切入,即可理解姜聖何以說「大病出於無道,小病出於無道」的深層意義了,更可以明白姜氏以「得其有道,則大病無藥自效,小病無藥自效」的立論觀點,他闡述了藥劑不是治病的關鍵,言行一致、表裡如一、內外一貫的身心一體觀才是治病的最佳解藥。
三、姜甑山常用的物理治療與藥劑
雖說姜甑山強調「大病之藥,安心安身」,並不表示他不運用一般醫療,他反而積極使用各種醫療方式,減緩與治療患者的病痛,並以符咒療法解除信眾的病苦與憂心,16) 如他教金允根每天早上誦讀侍天咒七遍,療癒其長年的痔疾;或是誦讀《大學ㆍ經一章》醫治金甲辰的痲瘋病浮腫與酒館店家的腹水病等,17) 這些屬於姜甑山所擁有神人能力的非常療法。本節將先介紹姜氏所運用一般常態的治療法與其藥方。
「按摩」是姜甑山最常用的一般理療方式之一,而這種方式多運用於腿部,或藉由按摩腹部而醫治其他疾病。
《典經ㆍ濟生》記載姜甑山以按摩方式治癒患信眾的腳疾:
… (李)京五患病之事稟告了上帝,並懇請上帝往診。上帝察看了他的病情,發現左腳趾酸疼,腿從午後至清晨一直腫脹宛如粗大木柱。早晨消腫有所減退,到中午恢復原樣,下午又重新腫起來。此病已持續三四年之久,如今已寸步難行,幾近癱瘓。… 於是上帝親手按摩,全身乃至腳尖 … 果然患疾很快便痊癒了。
朴順汝左腿浮腫,腫若抱柱,寸步難行,懇求上帝救治。… 上帝親手為其揉搓腫腿,… 後來順汝腿腫消失了,可以下地走路。18)
我們就李京五與朴順汝的腿部腫脹,即可知二人所患之病乃今日所說的血液循環不順與漢醫所說的氣滯不通。腿部屬於血液循環的末端之處,若血氣不順,必將導致腿部壓力過高而導致腫脹,這種疾病通常發生於年紀較長者,或者長期需站立工作的人。姜聖以按摩促進血液循環通順,使其血氣通暢,疏解腿部壓力,患者只要遵照姜氏囑咐的療養方式,自然就可以恢復行走的能力。
透過腹部按摩而病癒者,《典經ㆍ濟生》的記錄有三則:
張孝淳出嫁的女兒患蛔蟲病,… 上帝將夫人的病轉移到丈夫的身上,然後開始按摩丈夫的腹部,如此就醫治好張孝淳女兒的病。
上帝在銅谷時,村中開酒館的金士明之子成玉暴病而斃 … 母親將兒子的屍體放在上帝面前 … 上帝見狀,微笑著將其子平放在自己的膝蓋上,手撫其腹,朝空中喊道:「著眉叟患尤庵來。」又向已死的孩子口中吐了口唾沫,其子的肛門立刻噴出黃腐水,隨即發出聲音甦醒了過來。其子喝下幾口糊粥便站起來,自己走回家去了。
住在銅谷的金昌汝,多年來為滯食不化而困擾,一日找到上帝求治。上帝命其躺臥在平床上,撫摸其腹 … 昌汝的滯食便痊癒了。19)
第一則張孝淳之女轉病至其夫之身,這是姜甑山非常人之神力的展現,下文再詳述,然其以按摩治癒張氏之女的蛔蟲病是事實。
第二、三則因姜氏撫按病患的腹部,並施以道術,讓金成玉起死回生、金昌汝的滯食症痊癒。這兩則的病例的共同處都在排洩系統阻塞,無法順利排洩,導致穢物深藏體內而產生毒素,因而危及身體健康。20) 二位患者經過姜氏以按摩處理後,金成玉將腹內排洩物排出,排除了身體因受到的阻塞而無法順利運作的障礙,當體內的各個循環系統可以通暢運轉,起死回生的奇蹟就發生了;金昌汝的滯食症類似今日的胃脹氣與便秘,也是無法排洩產生的疾病,故姜氏以按摩讓其通氣通便,恢復健康。
我們看到姜甑山以按摩理療病患,主要在於治「滯」,無論是血氣不順或排洩系統阻塞,也就是《呂氏春秋》所說的「氣鬱」,因之古之醫書十分強調精氣流動通順是一切的養生根本。古時醫療器材不發達,因此醫者經常運用按摩方式,協助病患調理血氣循環,促進腸胃蠕動以順利排泄體內多餘的空氣與穢物,達到排解體內毒素的功效。按摩至今仍是民間經常使用的養生與調理方式之一,而甑山正是以此方式治癒病患身體滯悶所產生的疾病。
《典經》也記載了姜甑山常用的藥方與食物療法。
筆者認為,姜氏的食物療法較不是針對食物的特性,21) 而是主治患者營養不良的問題:
上帝 … 為苦於肺病的金落範之子診治。上帝將其子金碩背至廂房後放到地上,腳踏其腰,問道:「何處疼痛?」說罷又抓其手,令其起身走進屋廬,並命人煮一隻雞餵食。此後,金碩的肺病便痊癒了。
… 村裡有來自平壤的一家人。這一家的五歲孩子突然癱瘓,便來找上帝治病,上帝道:「餵食牛肉、香油,明早抱來見吾。」因家境艱難,家人只給孩子餵食了香油,第二天抱來見上帝,上帝一言不發地躺臥下來不予理睬。… (父母)便在上帝面前打孩子。孩子疼得亂哭,爬起來就想逃走 …
… 公信在古阜的獄中染疾,出獄後病又復發,在家中臥床不起 … 上帝道:「 … 讓他儘快取九升糯米煮飯食之。」應鐘回去依囑行事,公信亦聽從。從此病情便大為好轉,終於痊癒下床。22)
這幾則雖可以看到姜氏另類的行醫方式,但其中所運用的食物並不是特殊或地域性的食材,而是一般性的食材,但就當時的背景,平民百姓較難得食用,如肉類、香油、糯米等,可見主要乃要透過食物,增加患者的營養補充,故而吃了這些較具營養成分的食材後,增強抗病體力,加上姜氏的醫術與道術,治癒了許多病患。
而在藥劑的使用上,姜甑山明確表示「小病之藥,四物湯八十帖」,可見四物湯是他最常用的藥方。
四物湯由當歸、地黃、川芎及芍藥四味基本藥組成,具有補血、行血、活血、去瘀的功效,因此常被中醫視為治療各種與「血」相關疾病的基礎藥劑。臺灣中醫師陳玉娟解說四物湯的原始效用說:「在中國古代起初是針對筋骨痠痛、手腳冰冷、記憶欠佳、大便乾燥、頭髮乾枯分叉等「血虛」病人的身體調理的基礎方劑。在中醫觀點,肝是身體最大血庫,肝血又是女性身體的根本,由於女性多有「血虛」體質,所以宋朝以後,四物湯才慢慢變成「婦科聖藥」,用來處理女性月經失調、痛經、血虛等問題。」23)可見四物湯原本並非女性專用的藥方,而是就身體的血虛所引發的各種疾病所開立的藥劑。我們藉此可知,當時多數百姓因營養不良或不均衡所引發血虛的身體諸多疾病,故姜甑山以四物湯做為藥劑基底,醫治病患。他也在四物湯的基礎中,添加其他藥材,醫治不同的病症,如〈濟生〉第37條言:
上帝為患痢疾者開出一方,即在四物湯原方子上再加木瓜三錢,做成製劑讓患者服用,上帝喜用這一方劑。24)
木瓜的藥效主要在於消解、調和體內過多的水分與濕氣,中醫師多運用於除濕利痹、緩急舒筋、消食(幫助消化食物)、腳氣、吐瀉過多而導致轉筋攣痛等病症。25) 姜聖以四物湯調配木瓜,既調理病者血虛的體質,又醫治患者痢疾腹瀉不止之疾,兼具滋養與治病之效。
小柴胡湯也是姜氏喜用的藥劑,〈濟生〉第42條記載:
… 治安染疾,病情十分嚴重 … 上面寫著「小柴胡湯兩劑」的字樣。服此藥後,其父便立刻痊癒了。26)
小柴胡湯出自中國東漢張仲景(150~219)的《傷寒雜病論》,由柴胡、黃芩、人參、甘草、生薑、半夏、大棗等藥材組合。根據今日中醫的解釋,此藥方主治「少陽症」,屬於傷寒的一種,其病症有:忽冷忽熱、胸悶、鬱抑寡歡、嘔吐、厭食、口苦、咽乾、頭暈目眩、耳聾等諸症。27) 這種病屬於體內循環失調,由於體氣無法流通,寒氣鬱結在體內無法發散體外,外在的陽氣無法進入體內,導致體溫忽冷忽熱,引發各種病症。小柴胡湯的主要功能乃調節體內/體外的循環失衡,恢復身體自主的調節功能,故也被運用於流行性感冒,因之臺灣衛生福利部臺北醫院解釋其用途屬於「和解劑」,主治「往來寒熱、胸脅苦滿」,28) 可知其主要乃要進行身體之表/裡、外/內、陽/陰的調和。古時傷寒與流行性感冒每在寒暑交替之際盛行,且經常致人於死,故姜甑山以小柴胡湯治療之。
除了內服藥方,姜氏也運用生地黃汁治理外傷。〈行錄ㆍ第三章〉第7條載姜氏父小妾張氏無故遭張興海肆意毆打,他告訴家人「用生地黃汁,塗抹傷處」,29) 當天張氏的傷口便痊癒了。
生地黃除了用於內服,古時也被運用於外傷。如生地黃曾用於從高處墜落所導致的瘀血損傷以及骨折傷、內傷,現在的藥理學已證實生地黃煎劑藥水,具有抗炎、抑菌、促進傷口癒合功能,30) 可以證實姜甑山的醫術十分堅實。
上述乃姜甑山常用的物理治療與藥方,藉由《典經》所記錄姜甑山所醫治的疾病與醫療方法,對於十九世紀韓國的疾病與醫療史的建立,將有重大的意義。
四、姜甑山的道法醫療與特色
姜甑山常用的物理治療與藥劑,雖可展現他的醫術與藥理能力,然而能夠樹立他在行醫生涯中的特異能力,則是道法醫療。關於姜甑山的宗教醫療,學者較重視符咒、術數與信仰等層面,31) 這些面向,較注重信眾心理層面的治療。筆者擬從姜氏乃以「九天上帝」之神聖身分降世,故具有非常人的道法能力,藉以醫治病患,這些道法除了常見的符咒、數術,許多乃具有民俗與儀式意義,以及神力仙術的展現,筆者稱這些醫療方式為道法醫療。早在中國晉朝時期,葛玄(約284~364)的《神仙傳》即有以仙術從事醫療的記載,故有道法即醫術之說。32) 本文擬從正氣祛病、驅除精怪、代病與轉病、更衣除病、用藥於地等面向,探討姜氏的道法醫療與其宗教意義。
姜氏正氣祛病的事例,如下所述:
… 朴公又搬動巨石時腰部受傷,痛苦不堪 … 一日,隨上帝前行時,上帝忽然大怒道:「腰將斷矣。」不久腰傷便痊癒了。
金落范雖深受天皰瘡之苦,然上帝在龍頭里時,始終對上帝竭盡至誠。… 上帝責斥落范道:「汝豈能如此怠慢。」落范不明緣由,無從應答,只想退到一邊。只見上帝更加怒斥道:「長輩責斥,汝欲逃往何處?」落范越發糊塗,只好蜷坐一旁,任憑數落,頭上汗流如注,… 後來,所生的天皰瘡逐漸痊癒了,這才醒悟,原來上帝的震怒與斥責乃是良藥。33)
在此可見,姜甑山並沒有從事任何診療行為,只是勃然大怒,斥喝兩位信徒,他們的病症竟全然痊癒。可知,他乃集中天地的正氣,以震怒的方式驅除信眾身上的病氣與濁氣,這種以正氣祛病的道法醫療,成為他展現神力仙術的特殊醫療方式之一。
精怪纏(附)身作遂,使人失常或生病的傳說,充斥於中國的六朝小說之中,精怪成為這時期小說的特色,後人也以「志怪小說」稱謂。迄今,民間面對無法醫治的病症,仍然存在「精怪纏身」的傳說,老百姓通常求助於宗教的治療方式。
人因精怪纏身而生病或失常,由於不是常態的身體狀況,只能以道法醫治,34)《典經》陳述了姜甑山驅除精怪的經過:
張成遠的兒子白日如常人,然一到夜晚就渾身發燒,咳嗽不止,無法入睡。… 上帝見狀,深為憫之,便對其父道:「此乃飛鱉,飛鱉晝出於身而嬉戲,夜則入孩兒身入眠。不將此移至他處,病將不得痊癒。吾欲將其遷入山中,然禽獸亦為生命;欲遷入海中,魚類亦是生命,故不得已只好移至電線。汝找兩尺電線來,先置於病兒頭部上方,然後棄之於電線杆下面。」成遠就按照吩咐去做,其子終於夜晚可以入睡了,不久再也不發燒咳嗽。
亨烈之女染疾。上帝聽說後,到門外吹了三聲口哨,又喊了三聲「萬修」。只見天空突為烏塵所壟罩,伸手不見五指。上帝見狀,說道:「此物將使眾人患疾。」說罷,即向空中哈出一口氣,烏塵被驅散上揚,藍天重現。又刮起一陣風,將其完全吹散,天空一片晴朗。隨之,亨烈之女的病得以治好。35)
飛鱉於夜間附於人身,合乎夜間(陰)是精怪活動時間的民俗說法。張成遠的兒子因飛鱉於夜間纏身,導致孩子數月以來發燒、咳嗽而無法成眠,此時唯有將飛鱉驅除才能根治其病。然此飛鱉精怪不只附身於人,也會附身於其他有生命的物種,導致牠們無法正常生存,姜聖不忍其他物種受到迫害,因之只能以電線捆綁飛鱉,限制牠的行動。姜聖要張氏將電線放在孩子頭部上方,筆者認為,因百會穴位居頭頂,一般認為百會穴是全身氣流交匯之處,也稱為「萬能穴位」,36) 在道教中,百匯穴又稱天門,若精神不濟或氣運不佳,精怪容易從此穴出入,故姜聖由此圈綁精怪之靈,使牠不再擾亂世間。
「萬修」是哪一類精怪,無法得知,只知幻化為一團烏塵黑氣,遮蔽陽光害人致病。因亨烈之女染病,才知萬修作祟並四處散播疾病。姜聖則以呼喊的道法,收攝、聚集精怪萬修的邪氣,並以哈氣道法驅除,使其不再傳播邪氣,危害百姓。
在華人的民間信仰中,有「替身」儀式,用於解厄與改運,通常以草人或紙人做為替身,將當事人之疾病或災厄轉移至草人與紙人身上,經過儀式之後,再焚燒草人與紙人,代表當事人之疾病與厄運皆已被消除,這樣的儀式通常由正一派道士、法派法師與廟宇乩同執行儀式。37)
姜甑山的轉病治療法與華人信仰之「替身」不同,他乃是將患者的疾病移轉至有生命的人或動物,藉此進行道法醫療:
張孝淳出嫁的女兒患蛔蟲病,久治不癒,瀕臨死境。… 上帝將夫人的病轉移到丈夫的身上,然後開始按摩丈夫的腹部,如此就醫治好張孝淳女兒的病。
… (鄭)泰文深受風土病之苦,懇請上帝為其治療。上帝應允 … 作符一張交與泰文,並道:「將此置於房中枕上入睡,明早醒來,打開房門,將會有一犬朝著房門伸出兩隻前爪,口吐血痰,汝病將轉於此犬。」泰文遵命行事,次日,果然所言,令他驚歎不已!38)
由於張孝淳女兒的身體太過虛弱,姜聖無法幫她理療,所以將她的蛔蟲病轉移至丈夫身上,張女的丈夫成為她的病身,故姜聖透過按摩張女丈夫的腹部,治癒她的蛔蟲病。鄭泰文則是身染風土病,風土病是指在某個地方內,不必經由境外輸入便能在社區內長年持續出現的疾病。39)
姜聖以符咒藉由泰文夜睡,將病轉移至狗身上,而狗吐血痰代表體內之病已全然排出體外,泰文的風土病也因之痊癒。
姜聖也以自己的身體代替信眾與百姓染病,解除他們的病苦,筆者稱之為代病,代病最能看出姜聖苦民所苦的救民悲心。他為信眾個體代病的例子如下:
金落范之子永祚雙眼生血絲患眼疾,被血絲覆蓋的雙目不能睹物。上帝瞭解此情後,就將其病情轉移至自己的雙眼,以此解除了金落范之子的眼疾。40)
他不忍金永祚因眼疾而幾乎失明,將其眼疾轉至自己的眼睛,承受永祚的眼疾病苦,醫治他的雙眼;姜聖也以己身承受百姓的集體病劫之苦,他因不忍清州、羅州百姓染病遭染瘟疫,透過更衣儀式(詳見下文),一人承受所有老百姓的病苦,保全百姓不受流行病侵襲,解除他們內心的恐慌與身體上的病苦。
更換新衣施法治病是姜聖特殊的道法,其儀式意義雖需再深探,卻因《典經》而讓後人得知更換新衣的治療意義。
服飾代表一個人新的角色與身分,這是漢字文化圈科舉制度下所展現禮儀的身體觀,因之轉任新職就會更換新的官服。姜聖則將此世俗觀念轉為道法醫療,〈權智ㆍ第二章〉28條首見此一醫治方式:
… 鄭重端坐其後說道:「數年前突患急症,精神恍惚,徘徊於生死之際,有人乘四抬大轎而來,對我道:「換上新衣,出門後向著東天看去,若見一紅衣使者端坐雲端,可向其行四跪禮,如此病可得痊癒。」我照此而行,果然病得痊癒。41)
文中所說的紅衣使者,即是姜甑山。紅色在五行中在東方屬火,在此則象徵以火燒燬病毒,這當中應有儀式的意義,因不是本文重點,留待日後再行探究。他要鄭氏換上新衣,「新衣」象徵新的健康身體,舊衣則代表舊的染病身體,因之更換新衣意謂捨棄病身,就此而言,更換新衣乃有除舊病換新身的意義。
《典經ㆍ濟生》第23條另有姜甑山更換五套新衣為民驅除怪病的記載:
當時,清州、羅州一帶流行一種怪病,人心惶惶。上帝道:「怪病南北互發,將有無數生靈陷於塗炭。」遂對怪病之神寫字符,責令道:「胡不犯帝王將相之家,犯此無辜蒼生之家乎!」又道:「吾代償矣。」又令亨烈急速製來五套新衣。上帝著新衣後腹瀉不止,遍換了五套新衣後,道:「虛弱者滅亡矣。」從此以後,怪病蔓延之勢得以控制,最終銷聲匿跡。42)
就上述引文可知,清州、羅州曾有瘟疫產生,無數百姓遭受這種不知名的流行怪病感染,姜聖不忍心百姓身染怪病之苦,以他的神力,將眾生的病苦攬至自己身上,代替百姓忍受病苦。這當中值得我們關注者是「五套新衣」的宗教意義。筆者認為因當時瘟疫橫行南北,姜聖更換五服乃要驅除五方的瘟疫,以代替百姓染病的方式驅除瘟疫。道教經典《太平經》即有「守一思神法」,遣使五方之神鎮守各地,不讓鬼魅魍魎作怪,威脅百姓:
順用四時五行,外內思正身散邪、却不祥,懸象而思守,行順四時氣,和合陰陽,羅網政治鬼神,令使不得望行害人。… 立春盛德在仁,氣治少陽 … 其神吏青衣 … 令人病消。… 立夏日盛德火,王氣轉在南方 … 神吏赤衣,守之,百鬼去千里。… 季夏六月 … 王氣轉在西南 … 其神吏黃衣。… 立秋日盛德在金,王氣轉在西方 … 其神吏白衣 … 可除病。… 立冬之日,盛德在水,王氣轉在北方,其神吏黑衣 … 百病除。此五行四時之氣,內可治身,外可治邪。43)
姜聖是否運用守一思神法,《典經》沒有說明。然而我們就他要亨烈準備五套新衣,筆者認為他為了代替五方百姓染病,運用更換新衣的道法祛病除疫,因他替百姓染病,故此時他的身體即是五方百姓之身,是以他的染病之身更換新衣後成為健康之身,形同百姓皆是健康之身。除此之外,筆者認為,姜聖應有令請五方神吏驅魔治病,最終瘟疫得以控制且被消滅。再者,五套衣服應是青、紅、黃、白、黑五種顏色,即他請五方神去邪除疫,都會身穿配合五行方位顏色的新衣,運用道法滅魔除瘟。
用藥於地是姜聖所使用極為特殊的道法醫療方式:
朴順汝 … 其母已年過六旬,病入膏肓,便令家人為其準備後事。上帝聞知後,到順汝家 … 上帝熬一劑四物湯,距病房外的院子十二步處,如掘墓般刨地埋入了熬製的四物湯。上帝道:「既是沉屙,當用藥於地。」 … 順汝母親的病很快便痊癒了。
金京學身患重病,病情十分嚴重。上帝命京學將四物湯煮好後埋到地下,並仰視月色。不到半個時辰,病就完好了。44)
四物湯是姜聖經常使用的藥方,然朴順汝之母與金京學二人皆屬重症,而姜聖所使用的是「用藥於地」的特殊方法,尤其他說:「既是沉屙,當用藥於地。」這種醫療方式並不常見,需是擁有仙術道法者才具備的能力,且患者需是罹患重病才是會使用,所以屬於特殊的道法醫療。
筆者認為「用藥於地」應與東方重視居住場所之地理位置的風水觀念有關。若所居住的地方觸犯鬼魅禁忌,或遭受鬼魅入侵而罹患疾病,則需治病於地。中國隋朝醫官巢元方(550~630)奉命撰寫的《諸病源候總論》即有類似的說法:
夫五行金木水火土,六甲之辰,並有禁忌 … 其所禁忌,尤難觸犯。人有居住穿鑿地土,不擇便利,觸犯禁害,土氣與人血氣相感,便致疾病。其狀,土氣流注皮膚,連入,骨節沉重,遍身虛腫,其腫自破 …。45)
巢元方主要告訴世人,土氣與人氣緊密相連,因此,需流意所居住地區的地理禁忌,若需動土掘地,或改造土地用途,需避免觸犯禁忌而招致疾病,這種說法是華人在動土前需有祭拜安土儀式的文化。然姜聖極為特別的,是用藥於地,藉此解除土地禁忌以醫民之病,只是此法現已失傳,實是遺憾。
正氣祛病、驅除精怪、代病與轉病、更衣除病、用藥於地是姜甑山所運用的道法醫療,因需具有仙術道法,故一般醫生所無法使用。而道法醫療之所以有效,關鍵在於信眾對他的「信」,「信」是道法醫療最重要的信仰因素,如同臺灣學者張珣所說:「宗教醫療不是對治生理的病因,而是對治文化的病因,宗教醫療對疾病的看法是受文化所制約,醫療觀念本身也是一種信仰,當相信它時,整個人身心便完全配合它行動。」46) 可見全然的相信,促使姜聖的道法醫療全然見效。
五、結論
本文乃研究大巡真理會《典經》之宗教醫療,藉以探討姜甑山在行道過程中所採用的醫療方式。
姜甑山認為,病劫的根源在於集體「無道」,因之勸善教化的「醫心」才是根治之道,他的醫理建立在「身心一體」的理念,是以他行醫救世,不只是醫治身體的疾病,更重視矯正世人的觀念與態度,也就是他所說的「大病之藥,安心安身」。
甑山常用的物理治療是按摩,他運用按摩消除病患因氣鬱不順所導致腿部與腹部的疾病,並以食物調理時人營養不良的問題。四物湯是他喜用的藥方,主治因血虛所導致的各種疾病,並以此為基底,增添其他藥材,治療諸多疾病。他以小柴胡湯治療傷寒與流行感冒,並運用生地黃汁醫治外傷,可見姜氏精通內外科,透過他的醫術,拯救底層百姓免於病苦之中。
道法醫療是甑山宗教醫療最具特色的部分,根據本文的研究,《典經》記錄的道法醫療有正氣祛病、驅除精怪、代病與轉病、更衣除病、用藥於地等,結合符咒,藉以醫治百姓。正氣祛病乃以震怒與斥責之非常理的方式醫治信眾;他也療癒了被精怪纏身的怪病,讓信徒恢復正常生活;姜氏藉由轉病的方式,將病轉至他人與他物,醫治病人,而代病是他代替百姓生病與染疫,可見其以蒼生為念的仁慈之心;更衣除病是姜甑山透過道法,以舊衣代表病身,以新衣象徵健康的身體,更換新衣法成為他宗教醫療的特色之一;用藥於地乃以四物湯為藥引,埋入於地,這種罕見醫治病患的方式,就筆者所見,應是姜聖獨創的道法醫療法。
姜甑山以醫者的身分行道救人,深深影響了十九世紀韓國的新宗教,他的宗教醫療安定了當時深受疾病所苦的韓國百姓,若今日能夠重現他的道法醫療法,相信對於西方醫學無法處理的疾病,將有難以言喻的特殊貢獻。